海押力城西北五裡處,佇立著一座古樸莊嚴的寺廟,寬而廣的院牆上灑落初升的陽光,映得一片金燦燦的。

寺廟的山門上一塊斑駁的匾額上寫著幾個大月氏文的大字,意為——耶陀寺。

剛過早課,本應該是早膳時間,但此時的大殿中卻聚集著數十名僧人,齊齊看著坐在上首的一名老僧。

“我等自四方而來,只為等一個結果,不知福慧禪師可有決斷?”

一個干枯黑瘦的老僧似是這些僧人中年紀最大的,率先開口。

上首老僧靜靜看著眾人,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,只是眼神中帶著幾分無奈與悲哀。

他就是耶陀寺的方丈,也是大月氏乃至周邊諸國都鼎鼎大名的福慧禪師,佛法高深,德高望重。

問話的雖然只是那老僧,可是在場眾人的表情都滿是憤怒,似乎若非這裡是佛門清淨地,他們就要開鬧了。

福慧禪師忽然輕嘆一聲,說道:“諸位想要老衲如何決斷?”

這句話像是挑開了禁忌,底下頓時七嘴八舌鼓噪道:“自然是去將金佛索要回來。”

“去年說好借金佛參贊禮拜,只限期一年,現在時日已滿,他們卻不還,沒這道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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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武皇帝蠻橫霸道又如何,他一個俗世凡人,覬覦佛家聖寶,就不怕遭報應?”

“對,不若咱們一起前去大武,要個說法!”

福慧禪師看著下方的混亂,又是苦笑一聲。

去年,儺咄大汗差人前來耶陀寺,以一道詔令將金佛借去,說是大武皇帝一心禮佛,要借金佛一年,而大月氏為與大武帝國修百年睦鄰之好,不得已而為之。

福慧入禪門修佛幾十年,雖清淨避世,可卻非不通世務。

他很明白,什麼百年睦鄰,什麼不得已而為之,這分明就是儺咄大汗見不得佛門清淨而已。

草原遼闊,不像中原城鎮那般人口密集,可是佛門信徒之數卻是龐然。

大月氏這幾年風雲變幻,不說在與韃靼的連番交戰中兵力損耗了多少,就是之前的那場內亂就已是大傷元氣,儺咄想要增兵,可增兵需要一個由頭,若平白從牧民中強行擄走入伍,必生大亂,福慧禪師雖然是個和尚,卻也深諳此中道理。

民心生怨,便如廣廈內生了霉蛀,已是將傾之兆。

所以儺咄用出了這一招,以金佛為借口挑動佛門,好讓這股怨氣為他所用。

福慧禪師想通了此中關節,可是旁人卻不知,他也無法明示。

而眼看那一年借期將至,十余座寺廟中都來了人,就為了要他登高一呼,率眾前去大武討要金佛,可是他不能。

因為一旦真的這麼去做了,必然將使草原生靈塗炭,佛門也將造出難以估量的大孽。

下方的股噪聲依舊不絕,眾人群情激憤,越來越有按捺不住的氣勢。

福慧禪師只得抬手按了按,提聲道:“諸位!”

畢竟是當今草原佛門領袖,下方的騷亂瞬間消散了不少,只是一雙雙眼睛齊齊看著他,眼神中的期盼和憤怒卻一點都沒少。

福慧禪師無奈,想了想說道:“老衲已早早修書,命人送去大武,若無意外,再過幾日便可有回信。”

有人立即追問:“若大武皇帝不理會怎麼辦?”

“若是不理會......”

福慧禪師順著聲音看去,是一個中年僧人,只是看樣貌完全不認識,也不知是哪座寺廟的。

他忽然心中一動,望著那僧人寬厚的身量和犀利的目光,還有那站著時無意識岔著的雙腿。

這不是僧人,只看這雙腿,分明就是常年騎馬造成的!

福慧的呼吸都停滯了一下,一個不太好的預感升上心頭。

佛門中人,本不會在禪門大殿內聚眾鼓噪喧嘩,可是剛才這些僧人卻像是失了智落了魂一般,顯然是因為有人在暗中引導。

而這個中年僧人應該就是這引導之一。

儺咄大汗,好手段,好心思!

福慧禪師暗暗苦笑,他看出了這其中玄妙,卻又是無法言說之事。

並且這中年僧人明顯是大汗派來監視他們的細作,有些話就更不能明說了。

他想了想,說道:“依老衲之見,諸位先暫行在耶陀寺內住下,稍待幾日,看大武皇帝如何答復,屆時再做定奪如何?”

那中年僧人眼睛一眯,似乎又要說什麼,但這表情正好被福慧禪師看個正著。

他搶先一步說道:“佛門清淨,大國之爭不該我等方外之人參與,且先如此,老衲也先預備一下大武之行。”

底下眾人面面相覷,福慧禪師都這麼說了,他們再有不滿也無法在這時說,不然就有逼迫耶陀寺之嫌了。

而此時福慧禪師已經起身,自顧自向後院而去。

沒人留意,一道黑影從旁邊悄然跟隨著,轉眼消失不見。